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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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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祝嫻雅的記憶裏面, 鏡月閣的人其實和皇門走得挺近。

畢竟都是東陸數一數二的勢力,大家每天擡頭不見低頭見,不是像臥滄山與浣劍門一般反目成仇,就是像皇門和鏡月閣這樣互有往來、共同進步共同發展。

祝蒼就她這麽一個女兒, 從小親自帶在身邊培養, 比起鏡月閣家掌門的女兒更加集萬千寵愛於一身——鏡月閣的大小姐顧憐蓉不是獨生女, 長這麽大還坐穩了繼承人的第一把交椅沒少和自己的兄弟姐妹們窩裏鬥, 祝嫻雅則不同, 她生來就含著代表財富與權勢的金鑰匙。

所以顧憐蓉相對來說更加內斂,祝嫻雅有時候則有點初生牛犢的倔脾氣。

鏡月閣的鏡嫗真人是很老很老一輩的大乘期修士了。

甚至現在很大一部分門派掌門都是聽著她的傳說長大的。

這位老奶奶對祝嫻雅還不錯, 年幼的時候祝嫻雅跟著父皇祝蒼到鏡月閣拜訪, 非常嚴肅的場合下, 只有鏡嫗真人撐著她萬年不變的拐杖, 彎著腰摸摸祝嫻雅的頭,從兜裏掏出一顆奶糖塞給初到陌生環境顯得有點惶恐的小姑娘,還露出一個特別像是凡間老人般歷經紅塵後的沈穩又慈祥的安撫笑容。

那時候祝嫻雅年紀太小什麽都不記得,印象裏就只剩下溫柔的陽光、飛揚的金黃色落葉、還有面前的老人平靜祥和的笑臉。

後來鏡嫗真人身後就經常跟著個年紀不大、脾氣又大又倔、熊的像個男孩子的跟屁蟲。

等皇太子長大之後,皇門和鏡月閣的聯絡逐漸變少了。

祝嫻雅也有很多年沒見過鏡嫗真人。

畢竟是活了那麽久的大乘期,小時候她見到對方是那副樣子,十幾年二十幾年過去了, 對方仍然是相同的布滿皺紋的臉和握著拐杖的皺巴巴的手,一頭銀白的發在空中飛揚,讓人以為這樣的景象會永恒地在鏡月閣延續下去。

沒了鏡嫗真人的鏡月閣還是那個鏡月閣嗎?

所以祝嫻雅從未想到有朝一日會聽到鏡嫗奶奶的死訊。

舊人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而且世間萬物仍然正常流轉不息,只有寥寥數人會記得有一個人曾在這裏生活過, 又在這裏死去。

**

“真了不起啊。”祝蒼說。

他的語氣生硬,流露出自己女兒被算計的不爽情緒:“不愧是黃鶴樓樓主,可以毫無心理負擔的利用完晚輩再談合作。朕沒什麽好說的,紀磐殺了鏡嫗真人,那是鏡月閣和浣劍門的仇怨,與我們皇門有什麽關系?”

祝嫻雅張了張嘴被祝蒼一把按住頭:“你別講話。”

“……”

溫勉仿佛微妙的感覺到自己正在面對一個討價還價的家長和他過於心切想要買買買的女兒。

於是他說道:“那麽不如閣下先告訴我鏡月閣掌門淮安先生躲在什麽地方?”

祝蒼:???

不是說了不知道嗎!

為什麽這個男人可以一臉篤定‘你就是知道點什麽但是你不想說看來還是我開的價碼不夠高’的表情?

顯然皇帝陛下也是沒什麽砍價經驗的。

兩個人車軲轆話交鋒幾輪,一個心知肚明對方的底線,另一個還真就存著點想要合作的小心思,到最後祝蒼到底還是說道:“如果你願意拿已知的情報做交換的話,朕可以幫你找找。”

溫勉就知道這是成了。

“不過有一個前提。”祝蒼轉身把桌子上一摞公務擡到溫勉面前方向,下巴擡了擡示意道,“你還是找別人吧。”

早知道城主府的實際管理者是黃鶴樓樓主,他早就翹班了!

現在想想給黃鶴樓打了這麽久的白工,心痛到無法呼吸。

**

時間轉眼又過了一個月。

城主府的窗外下著綿綿春雨,氣候日漸寒冷,夜晚泥土上凝結起冰碴,踩在上邊嘎吱嘎吱響。北風從遙遠的地方吹來,帶著冬季即將降臨的預告,護城河的水緩緩流淌,偶爾附近野獸們湊過來飲水,還能看見拓跋雪連牌穿山甲無辜的身影。

桑魚來城主府拜訪師兄和師弟,此時正在門外踩水玩,城主府裏的人們已經對大小姐經常帶回來不同的流浪兒這件事見怪不怪了,連感到驚訝的都少有。

結著薄薄一層冰的水坑裏面的雨水被驚地四處飛濺。

桑魚挺新奇地看著鞋上和褲腿上濺到的泥點子好一會兒,忽然說道:“你們看,我現在靈氣都不夠站在這種冰面上了。”

站在窗口看著她仿若找回童年般到處瞎浪的賀驚帆:“玩夠了就回來,你今天換幾套衣服了?”

“啊對不起。”桑魚說,“我就是有點不習慣。”

誰能習慣這種力量一點一滴從手裏消失不見的感覺?

“我今天見到我師父了,她想問問你們有沒有什麽消息。”

因為拋棄了梅光濟的鐵匠鋪、而溫勉城主府又顯得太過顯眼的緣故,大家現在很少聚頭,只留下了聯系方式之後就各找地方蹲了起來。反倒是桑魚因為身份靈活,經常能夠作為聯絡的中間人四處活動。

溫勉將手裏未讀完的書放下,認認真真疊了書簽放回書架,這才回身說道:“快了,應該就在這幾日。”

賀驚帆幹脆利落地問道:“誰來動手?”

“浣劍門未必沒有本土勢力可以利用。”溫勉道,“我不信他們過了這麽久真的老老實實躲著什麽也不幹。雖然我還沒有徹底捕捉到他們的蹤跡,但通過一些蛛絲馬跡還是能大致估算一下實力的。”

“不過需要註意的是,我們的敵人到現在已經不止是大乘期了。”

賀驚帆頷首:“之前那些金丹期和元嬰期的弟子,現在大家已經被拉到了同一個水平線上,除了經驗的累積之外,他們和各個門派的頂尖戰鬥力並無區別。”

“所以既要警惕陌生人的偷襲,又不能輕視對手。”

雖然如此……

唯一的聽眾桑魚眨眨眼睛:“所以我要打誰?”

溫勉:“……”他撿起桌子上的毛筆重新拉了一張空白的草紙,“我列個名單,你去挑你喜歡的。”

賀驚帆站在旁邊看著他忙:“你不用這麽慣著她,不管怎麽說也拜入臥滄山這麽長時間,好歹應該有分析戰局的能力。”

黃鶴樓樓主扶了下額頭未語先笑:“那可怎麽辦,我要真的不管整個霜旻峰怕是要閑到最後一天了。”

連塗:???

……不至於吧。

賀驚帆看了一眼桑魚,再想想連塗提著劍揍人的樣子。

“……算了,都要整理哪部分我看看能不能幫忙。”

**

岑絳也就在這場春雨中一筆一劃地提筆寫:

“春天和,百日暖。”

“啄食飲泉勇氣滿,爭雄鬥死繡頸斷。”

“枯楊枯楊爾生稊,我獨七十而孤棲。”

“彈弦寫恨意不盡,瞑目歸黃泥。”

然後他放下筆,攏了攏袖子,想著連塗的事,發出一聲嘆息:“是不是決戰的時候快到了?”

岑天驕站在他身邊,聞言點點頭:“浣劍門門主是這麽說的。”

“驕驕。”岑絳垂頭看他,“你有沒有後悔聽了我的話來小驚雀野?我要是和棋聖他們一樣選擇隱居不問世事,恐怕也不會令你遭逢今日這場風波。”

“您為什麽要說這種話?”岑天驕茫然道,“就算您不說,我本來也是要求著您來燕臺集的。”

岑絳按住他的肩膀,沈聲道:“是我太急於求成了。要是幾日後我身敗於此,你就向對手投降吧。”

“什……”

“恐怕紀揚帆那老匹夫說得是對的。”岑絳卻沒讓他繼續說下去,原地踱了兩步,“徒有野心、懷著惡念行事還不夠。我明明做好了犧牲一切的準備,事到臨頭卻發現盡管我最看重自己,卻仍然有些東西難於割舍。”

岑天驕茫然地望著自己的養父,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您為什麽有懷著惡念?戰勝對手、斬殺敵人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是。”岑絳說,“所以你要一直保持著坦蕩的心態,無論如何,自己不能心虛。”

岑天驕應道:“是。”

書聖又道:“我愧對手中這支筆。”

說完他將手中的毛筆摔在桌上,提起身旁的酒碗一飲而盡,略有含糊地念:“數年前也放狂,這幾日全無況。閑中件件思,暗裏般般量。”

“真個是不精不細醜行藏,怪不得沒頭沒腦受災殃。”

“從今後花底朝朝醉——人間事事忘!”

“天驕!紀磐說沒說,讓我去殺誰?”

**

北風吹幹了凍土。

春天的植物種子深埋地下,等待著又一場深秋和盛夏發芽,冰冷的雨水氤氳在這座小城裏,人們悄無聲息地躲藏在千家萬戶中,等待著陰雲散去太陽升起。

紀拓就覺得好似多年前的場景從新回到眼前。

一樣的淒風苦雨。

一樣的人撐著傘,在水色凝成的簾幕之中緩步而來。

“我猜到你會在這裏等我。”黃鶴樓樓主說道,他直身立於傘下,笑容和雨中的世界一般半點不真切,“其他人呢?他們都已經各自決定好了對手?”

“其他人不重要。”紀拓說,“我這兩天才知道城主府在你手上,既然這種事也能大大方方地昭告而出,想必你也做好了一決勝負的準備。”

“我猜你應該會去聯系鏡月閣閣主淮安。”他自顧自地道,“皇門是城主府下組織首領這件事我早就清楚了,所以既然你們接觸了這麽久,憑你的能力,他不可能會拒絕合作。”

“但是你想沒想過為什麽?”

“在驚雀野秘境這麽大的誘惑之前,你就能信任一群毫無關系的陌生人麽?”

溫勉不為所動:“你說其他人不重要?”

“是啊。”紀拓點點頭,“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我本來以為我知道,但是後來發現誰也不可能掌握一切,就算是我……我並不是在說大話。”

說著說著他低頭笑了笑,“反正我最終的目標是驚雀野,是天道。所以其餘人不重要,不管是臥滄山的敵人、還是浣劍門的同盟。”

“因為,幫手也好、對手也罷。”他話音停頓一下,加重了語氣,“只有你才是真正會去阻止我的人,對不對?”

“——在你知道這個修真界藏得最深的秘密之後。”

作者有話要說:  岑絳戲份還挺多的,因為他註定會令盒飯退場。

紀拓戲份也挺多的,因為他也註定會令盒飯退場。

其實篇幅受限很多配角的故事寫不過來但是要死的人還得寫一寫(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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